ID:修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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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用来屯设计和文,原创同人都有,偶尔放石章或者跑团。

【我独自睡在黑暗的最低端,但我的床,已高过苍穹。】

[企划|FateWVI] City(安德里恩和泰贝莎的故事)

【篇前注明:

作者:修罗城    字数:11577

又是一年一度的FW企划,但是今年各种不顺,约好的对手和剧情线全都退赛了,导致后续根本不想写了……有点对不起屠鸢吧,第一次跟她打但是写的也太赶。但是最对不起的还是巴爷,感觉连续坑了她好多年……总之这不是坑,最多只能当一个原创短篇看吧。】


 

第一章:怪谈都市与二十一位少女

 

凌晨的海风格外的猛烈。

站在被海风吹刮的摇摇欲坠的费舍歌尔港口,可以隐隐看清夜色中拉沃大道朦胧的轮廓。

拉沃大道是巴特弗莱市最长的一条街道,由南至北地贯穿着这一整座海滨城市,在白日繁忙的时节中穿行着恢弘的钢铁车流。但是若说拉沃大道就是巴特弗莱市的主街道,似乎也不尽准确。沿着北拉沃大道一直前行,便可以到达巴特弗莱的市中心,这里亮闪闪的建筑和街道以令人头晕目眩的姿态密布着。只消转过几个街角,炸鱼薯条和中餐馆的香气像落雪一样堆涌在路面上。

然而若是去往南拉沃大道的方向,在越过米德曼顿第二医院之后,人类活动的痕迹便稀疏起来,街道沿着蜿蜒而荒凉的海岸线向着远处单调的延伸。港口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只有长尾巴的蓝海鸥在海岸边的石灰岩礁石中聒噪地翻捡着牡蛎,烧气的小型游船们在水面上喷出一长串的雪白蒸汽。

南拉沃大道的一侧是海滩,另一侧则是连绵的矮山与丛林,宽阔的岩壁上覆盖着沉重的苔藓。巴特弗莱市政府也曾经动过开发这一带的念头,只是,曾经。他们开着敞篷可以打开的09款奔驰汽车轰隆轰隆地赶来,制造出一座由烟花和礼炮残渣的混合物组成的废墟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去,只在茂密的山林间留下一栋尚未盖好的大厦、一个已经废弃的别墅庄园和一片早已停工的建筑工地。

这让南拉沃大道距离城市似乎显得格外遥远,而我们亲爱的安德里恩·巴特弗莱的住处,却还要比这些都更远上那么一些。

 

凌晨五点钟了,天空泛出一阵低蒙的光,海岸边的钟塔在惊醒后呻吟出五声绵长的哀鸣。

安德里恩•巴特弗莱听见那钟声,才从迷蒙中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已经过去一周了,他想,挽起袖子注视着自己腕上银灰色的表盘,指针刚刚离开五,懒洋洋地向前挪动着。休假的日子是到今天结束的,他从记忆的角落中终于捡起这样一条讯息。

他带着一副倦怠的神色,从宽大的软沙发中直起身。持续了十数个夏天的偏头疼仍在没完没了的折磨着安德里恩,他的眼前有无数拖着长尾巴的白光在尖声嘶鸣,活像是有一千个鬼魂在里面庆祝着墨西哥亡灵节,而七天加起来甚至不超过二十个小时的睡眠对这个状况起不到任何的帮助。

海风似乎吹散了夜晚带来的阴霾,沉闷的黎明在海平线的另一侧悄悄地甦醒了。安德里恩在盥洗室里简短地打理着自己,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他在头疼和冷水短暂的空隙中这样想到,随后换上一件陈旧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毛线长外套。外套袖口已经开始开线了,而早已磨损的下摆就纠成一团线团地挂在安德里恩的大腿上,他却只是系上围巾,全不在乎地离开了家门。

派翠西亚屋——这栋两层双翼的老别墅,还附带一座风信子花园和一个挂着三座圣母像的小车库——处在远比那些建筑工地和庄园更远的深山,距离南拉沃大道也仍旧有着十分钟石板小径的路程。严格意义上来说,派翠西亚屋并不能算是完全属于安德里恩的私产,她来自于女性服装品牌Lady★Viola的拥有者,维奥莱特女士的馈赠。作为对旗下首席设计师多年劳作的一个奖赏,以及,安德里恩通常更愿意把这种行为称呼为,对他未来十年地一个奴役。维奥莱特执著于称呼这个将她的设计师们安排在巴特弗莱市最偏远角落的决定是对艺术家灵感们的战略性保护,但,当然,对亲自经历这段生活的本人——安德里恩来说,这只能让他毫无礼貌性地翻上那么几个白眼。

安德里恩的小牛皮靴子同样有些陈旧了,踩在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空开始变成了浅黛色,白蜡树的宽叶子上凝结了一层晨星似的雾水,两只悠闲的山羊从前面的灌木丛里冒出头来,斜睨着安德里恩,傲慢地啃食起了石阶边的草叶。

“早啊,亲爱的绅士们。”安德里恩在经过时煞有介事地向它们打起了招呼,甚至不忘抬手虚扶了一下自己不存在的帽子。

确实是太早了,远处的海上似乎又传来了一声模糊的钟响,安德里恩仔细倾听着,却分辨不出方向。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盘,五点三刻,实在是有些过分的早了。

而他对此早已习惯。

 

【关于巴特弗莱市的怪谈之一:

“小心点!”

杰克咂咂舌,提醒着自己第一天当夜间巡逻员的新同事:“玫瑰庄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只有我自己巡逻的话,我可不绝对不会到那里面去。”

“我听说过。”同事说道,“自从二十多年前有人在庄园最里面那棵大树下面挖到过人类尸骨之后,这个曾经的社会名流度假山庄就开始不断出现死亡和失踪事件,以至于彻底荒废了是吗?”

“是啊,那之后这里就快变成市里著名的鬼屋了……唉你知道吗,他们当年为了从树根下面把尸骨取出来,连那棵大树都彻底挖走了。”杰克嘟嘟囔囔地说道,手电筒的灯光不安地四处乱晃。一直走在他身边的同事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这可把杰克吓了好大的一跳。

“你干什么!”

“如果……”同事的声音颤抖起来,“如果那个时候,那棵树就已经被挖走了,那现在这棵,又是什么啊……”

杰克楞了一下,迅速地回过头!

在两个人的身后,一棵粗大的甚至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树就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干枯的树枝巴特弗莱暗淡的夜色中微微颤动着。】

 

这一次并不如安德里恩所想。

Lady★Viola的设计工作室位于旁普大厦的十四层和十五层,安德里恩到达这里的时候是七点一刻,布谷鸟叫了七声和一声,阳光还未明媚起来,早上第一壶热茶的水蒸气才刚刚开始弥漫出窗外,而工作室里面已经隐隐开始传出喧嚣的声音了。

这可不太寻常,安德里恩眨了眨眼,推开工作室的大门,一名深色肌肤的高大女性就向他迎了过来。

“早上好啊,巴特弗莱先生。”她向他打着招呼。

那是一名端正而齐整的成年女性,身上带着如同黄铜器皿一样的气息,笑容则是硝好的皮革。“我很荣幸今天能够提早见到您,巴特弗莱先生。按照您的期望,从今日开始就是本年度秋冬企划‘Gold Castle’的第一次样衣上身修改阶段了。”她对安德里恩说道,将有力的双臂中抱着的资料递给他,击杵的声音在黄铜器皿中震荡,“我已经将所有的资料都为您整理好了,或者您更愿意先去查看一下样品?”

“……你是谁?”

安德里恩后退一步,眯起眼睛看向她,陌生女性的身高给他带来了颇为不悦的压迫感。“你是谁?”他又一次问道。

“您的新助理,巴特弗莱先生,您可以称呼我为苏日娜。”女性——苏日娜毫无破绽的微笑没有丝毫动摇,“事实上,巴特弗莱先生,我们在一周前就见过面了,就在您将本次企划的最终修改稿摔在维奥莱特女士桌子上并决定给自己放一周的假之前,她就将我介绍给您了,那之后一直是我在处理您在休假之前遗留下来的事务。”

他不自觉哼出一声气音,“那葛瑞丝呢?”他又问道,他之前的助理,一个总会因为他的要求而默默流泪的年轻女孩儿。

苏日娜耸了耸肩:“葛瑞丝小姐的预产期就在下个礼拜……可怜的女孩儿。”

她那头长长的,已经束好的黑发在这个动作中从她的肩头滑落了,安德里恩在恍惚中想到了热带雨林天空中坠落的鸟羽,或是暴风雨前海面上湿淋淋的云朵,又或是别的什么,在这个虚幻的星期三早上。

他在布谷鸟钟第二声鸣叫的间隙中沉默了,安德里恩无从分辨苏日娜所说的是否是事实。他在这一周过的浑噩(实际上,应该是数年),任凭身边的事物如潮水般从自己身边溜走,持续不断的偏头痛让他的情绪破败如凋谢的花。

安德里恩决定在第三声布谷鸟响起前放弃这个问题,无论如何,维奥莱特总有她的理由来否决他的。 “那就这样吧。”他最终说道,越过门厅向工作室内部走去,苏日娜尽职尽责地跟在他的身边,“我倒是清楚Lady★Viola这次企划开拓褐色族裔市场的决心,但是她竟然能做的这种地步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他指的是苏日娜,当然了。

“维奥莱特女士一向如此。”苏日娜优雅地点头,以她那令人信服的姿态回避了这个,“那么,巴特弗莱先生,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熟悉了彼此,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也是我的职责之一,我能询问一下您手臂上的伤是发生了什么吗?”

安德里恩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迟缓地低下头,才注意到左臂上从凌乱的袖口中隐隐露出一角的白色绷带。这显然又是一件差点被他彻底丢进遗忘长河的事情,记忆从来不是安德里恩的擅长,“啊,你说这个……”

“不用在意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打算绕个近路回帕翠西亚屋罢了,南拉沃大道的建筑废墟那儿有些磕药的流浪汉聚集,把那儿占据成了他们奇怪祭坛的地盘,我出现在哪儿大概是把某个人惹毛了……不过是一些小伤罢了,没必要在意。”

英国可从来不缺少各种稀奇古怪的邪教信徒,安德里恩甚至早就不为此感到惊讶,甚至不觉得自己需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苏日娜只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她道,“那么按照维奥莱特女士的吩咐,我的职责之中也包括了这个。接下来工作的时间里,我会尽量为巴特弗莱先生您安排出来前去医院的时间的。”

第三声钟终于迟缓地响了,安德里恩用力推开玻璃内门,在这一刻决定当做从未听过她有说话。

 

安德里恩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他是在巴特弗莱的一个秋天回到这的,枫叶和海面上的晖霞也没能让他变得更加柔和,又或者秋日的迷迭香和白蔷薇也没能让他变得更加有趣,以至于甚至在Lady★Viola中担任数年的主设计师后都无人欢迎。

但是这并不是说安德里恩是个不受到欢迎的人,并不是。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脊背挺直,俊秀的面容上总带着冷淡的神情,眼睛则是雕琢好的黑曜石。他在大学里学会了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摆弄钢琴与黑管,至今仍参加着一个荷兰人组织的管弦乐队,每年夏天的第二个星期四都会在市大剧院举办一场演奏会。然而经年的睡眠障碍与偏头痛也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他,使他变得恶劣与固执,同时执着于在时髦奢华的工作场所穿戴品味伤人的邋遢服饰。以期在将逝的岁月中获得那仅有一丝的微薄快慰,聊以慰藉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注视着夜晚与灰蒙蒙的晨曦不断交叠,只能伴以灼热的烈酒服下有毒的苦药。

他从不受到欢迎,那是他自己的期望,而苏日娜的工作正是处理这一点。

钟声停了的时候,安德里恩将自己关在茶水间渡过了四杯咖啡的时间,在第五杯也已经开始冷却时才终于决定走出这里。

天色已经大亮,样衣试穿的模特们早已到齐,工作室内被女孩子们笑闹的嘈杂声蒸腾着。安德里恩抬了抬眼睛,就看到了苏日娜,那位高大的亚裔女性此时正半跪在一名清丽的少女模特面前,轻柔地替她整理好皱起的裙摆。

“好了,没错,就是这样……好女孩儿。”

她低声引导着少女的动作,在她蜂蜜色的肌肤上拨动着丝帛,又在她乌木的发间簪上一连串的金紫藤。

安德里恩抱着他那杯污浊的液体,在大堂中无所事事地转动。第一圈的时候,他将自己早先所做的设计全盘批判的一无是处,第二圈的时候,他开始指责今年的流行颜色和每一位布料供货商。而到了第三圈的时候,他已经攻击起所有不小心正好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类。

“别……就是,别,好吗。”

他站在几个姑娘们的面前:“千万别用别针来固定那些褶皱好吗?我会死的,那真的会杀了我的。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宁愿先用我的领带把我自己吊死在你的公寓门口,我说真的,相信我,我干的出来。”

安珀——那个握着两枚别针的暖橘色长发工作室助理,在他的威胁中全身僵硬地停下了。

苏日娜强硬地把他从这里带离开,随后丢去了一个冷清的角落。“就,待在这里,不要离开。”她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随后叹了一口气,再次回到那个她照顾了许久的女孩儿身边。她这次给她换上了另一条高腰的裙子,缀满了整个秋天的枫叶那条。安德里恩隔着大厅的人群看到两个助理姑娘随意摆弄着那个小模特僵硬的手脚,像处理一条不够鲜美的鱼。

他耸了耸肩,低头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泥淖,那味道和他胀痛的太阳穴一样糟糕。窗外的日光暗了一些,夏末特有的闷热的季风从海面上徐徐吹来,他不自觉看向灰银色的玻璃幕墙。“巴特弗莱先生?您是巴特弗莱先生吗?”一个清爽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打断了他。

安德里恩抬起头,那又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当然了,带着自己沙金色的蓬松短发。她的魅力是被阳光炙烤过的,就像是一艘新的柚木帆船,身上还带着拍击着费舍歌尔港口礁石的海浪的气息。“见到您十分荣幸,安德里恩·巴特弗莱先生!”她只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裙,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向安德里恩伸出了手。

“你又是谁?”

他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我的名字?”

“您可以叫我翁沙丽,巴特弗莱先生。以及,我们都知道的。”她露出一个十分爽朗的笑容,“毕竟您那幅鸢尾花的小夜曲晚礼服和三株金百合花骨瓷套装的肖像画挂在每一个Lady★Viola出没的场所,更别说,我可以算是您的一位粉丝了。您之前为女性明星组合Shooting Star创作的裙装系列‘Magic Season’真的十分精妙,我收集了我所有能找到图片,同时对于巴特弗莱先生您接下来仍旧要与她们合作的秋冬新企划,我个人要向您表达我万分的期待……”

“我倒是只想冲进维奥莱特的办公室里把她的脸撕下来贴在画上好让她体会一下我的感受……”安德里恩冷漠的打断了翁沙丽的滔滔不绝,钟声又响了起来,他在这个天空开始变得昏暗的时刻放弃了与自己胀痛的太阳穴的斗争。“你。”他拉住了一位匆匆跑过的工作室助理,“给她把编号AE0576的那套拿来吧,她适合那个。”

“是‘天青石教堂’,巴特弗莱先生。”苏日娜在大厅的另一边遥远地开口,她正在和一根金绸带和三枚别针进行着这场战役的第七分钟,“维奥莱特女士要求我们就算在工作室也称呼服饰们的正式商品名而非编号。”

“行吧,随便吧,就跟我在乎似得。”安德里恩厌烦地挥了挥手,后退了一步。他又看向翁沙丽,眉眼中蒸腾起模糊地氤氲:“以及,你,我说你……别提这个了。”

“工作上的要求毕竟我没办法……但是在此之外,我可不打算被其他人把我的作品和我本身扯上什么关系。”他蹙起眉头,再次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面露茫然的女孩,“毕竟我对那些虚构的魔术啊魔法啊,这类的东西没有一点兴趣……所以,就让我们别讨论这个问题了,单纯只是好好享受你的衣服怎么样,我亲爱的女孩儿?”

 

【关于LadyViola的怪谈之一:

圣玛利亚公立高中。

“唉……今天又是这么晚。”

安珀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给自己的口红补色。“学校的社会实践课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根本就是在拿我们当苦力啊。”她的好友在她身边抱怨大声着:“还是像安珀你这样比较好,早早地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也不用像我们这样担忧着那个变态老教授会给我们一个糟糕的分数。”

“说道这个。”第三个声音又问道,“安珀,你在LadyViola的那份助理工作做得还好吗?”

“糟糕透顶了。”她耸了耸肩,“坏脾气的上司,傻逼的客户,还有时尚界每到换季期就进入的集体焦虑。饶了我吧,等我毕业我是肯定要辞职的,我可不打算以后在那里继续工作。”

“那你想去哪?”第四个声音响了起来。

“伦敦吧,大概。”安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艾伦一直想去伦敦,我们说好等我高中毕业后就开着他的房车去伦敦,那里总会比巴特弗莱更加适合找工作的。”

第四个声音笑了起来:“伦敦会是个好地方的,我们也正打算去那里。”

安珀随意应付着,她身边的好友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不慎掉落了手中的口红。“嘿!”她叫了起来,而她的好友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惊恐地看着她。

“我说……安珀……”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开始颤抖,“今天晚上留校进行实践作业,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一瞬间的死寂后,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圣玛利亚公立高中的夜空。】

 

昏暗的窗外传来一声模糊的闷响,很快湮没进少女的欢快尖笑声中。

她们在大厅的中央张狂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在凌晨第一抹雾霭的绸纱,和那不勒斯皇宫钟声的锦缎中。她们佩戴着宝石,或者仅仅只是花朵,而肌肤间镶嵌着海浪中珍珠的光辉与晨光中麋鹿的活力。她们肆无忌惮地接受世界赐予她们的打磨,用松香、星星和午时三刻的玫瑰,却唯独没有匆匆而过的时光。

她们欢笑而喧闹,在刻薄的挑拣中佩戴好那些衬衫与裙摆,那些长袜与发带,她们骄傲地让它们装饰着她地散发出光芒,正如她们装饰着它的那样。

她们是美丽的,用远远超过世界所允许的那样,毫无顾忌地如此美丽。

安德里恩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中心良久,最终仍旧是选择了安静的离去。

“巴特弗莱先生今天的心情仍旧是很糟糕啊。”凯伊带着些感慨地说道,气喘吁吁地将她从小仓库搬来的最后一批布料扔在地上,仍由它们在亚麻地毯上落地生根。

“一如既往。”

苏日娜镇定地回应道,她的工作已经快今进入尾声了,在一根开了三朵玫瑰花的缎带之后。“这样应该能给那个麻烦的家伙看一眼了。”她直起身来轻轻送了一口气,审视着面前几个模特,“来吧,你跟我过去找他吧。”她拉住了那位蜂蜜色肌肤的最年少的女孩儿。

“我?”少女模特不明所以地睁大了双眼,“我……他?他吗?”

“没错,你……?”苏日娜匆忙间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单,“泰贝莎,要好好带好你的胸牌,那很重要。”凯伊便急忙抓起一旁的胸牌给泰贝莎带上,苏日娜拉着她向休息室那边走去:“你是今天到这里的第一个模特,勤奋的新人应该得到一点奖励的。”

她推开休息室的屋门,咖啡的浓厚焦香气便迎面袭来,休息室的窗被人打开了,喧嚣而沉重的疾风从室外呼啸而过。只有安德里恩一个人在这里,正毫无意识地趴伏在宽大的咖啡桌前,而白炽灯让这个空间染上了冷旷的色彩。

“他睡着了。”

泰贝莎定定地看着那个寂寥的身影,苏日娜挑了挑眉,她走过去给安德里恩披上了一件衣服。桌角的电视仍然开着,冷淡的电流音在室内回响着。

“本台讯,警方于今日上午于南拉沃大街1417号,距今为止已停工两年的瑞雯莎莉公寓楼建筑工地中发现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男尸。现场遗留部分不知名邪教的祭祀用品,目前警方尚无法判断该次案件为他杀或自杀,死者身上并无身份证明等有关物品,其体貌特征如下,男,齿龄30岁,身高……”

苏日娜拿起了遥控器,认真地看向液晶屏。

“我没记错的话,巴特弗莱就是住在南拉沃大街那边的。”她开始叹起气来,对泰贝莎道,“记得提醒我,等他醒了之后要好好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

“那里,我知道。”少女却说道,“我知道,就是那里,他在那里。”

然而苏日娜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她匆忙站起身来将被风吹开的窗子关上。“暴风雨要来了!”她喃喃道,一如每一个平日里英国多变的气候,当敞开窗子之后才能清晰的看到。清晨的阳光越发暗淡下来,已经下午了,风也开始变得凌冽起来,厚重的乌云正从海边席卷而来。

不知名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二章:河中愤怒的公主

 

【关于派翠西亚屋的怪谈之一:

咔吱,

咔吱咔吱,

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

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吱咔——

咔……

啪!

安德里恩打开灯,厨房里一片空寂,他耸耸肩,把派翠西亚屋总是有的这些怪声归结为自己越发严重的幻听。

他带着饥肠辘辘的期待打开冰箱,那里面同样空空如也。】

 

她做了一个梦。

她在那个蜂蜜色的黏稠梦境中挣扎,有人唤她来,她便从来路去。人们捆缚住她的手脚,将她放置在宝座上,她便也安详下来,由得他们在她额上绘下吉祥的纹路,在脚下堆叠起粗糙的黄金。

他们在她的来路上为她抛撒起圣洁的莲花花瓣,又燃烧起馥郁的麝香,用毛毡与丝绸织成了沉重的地毯。她张开口,他们便在她的舌下压入昂贵的山椒核,她伸出手,他们又在她的身上堆砌起宝石的串链。

她走到道路的尽头,那些诵经声响起的地方,而他面目模糊地等待在那里。

她虔诚地为他跪下,亲吻他的裙摆,“我的丈夫。”她喃喃地对他说道。

而他推开了她。

 

巴特弗莱市,帕普利克第五大街,Lady★Viola。

年轻的女孩子们总喜欢过誉地称赞时尚走秀,无论是帕普利克第五大街的女魔头,还是小迪文许的乡村音乐风小屋,她们酷爱称呼它们为“辉煌时刻”或者“希望的光芒”。不过我们又怎么能指责她们?毕竟每一场走秀中总是能包含着所有女孩子想要的一切,钻石、丝绸的裙子、一整个系列所有颜色的鞋子……这些已经足够构成一个普通女孩子最好的梦境了。

维奥莱特也爱着她们的梦境,当然了,她也同时是梦境的缔造者。她从五月份开始策划这场走秀,栀子花还没有开的季节,而直到九月份才在这个时尚之都的Lady★Viola店开幕。并且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她的想法,也是她的骄傲。

然而对于安德里恩·巴特弗莱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噩梦。

尤其是他甚至需要到场。

“抱歉。”

他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将会客室的门用力关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喧闹声。“今天不是一个适合会谈的日子,而苏日娜说你们想和我谈谈?”他转过身来,冷淡地看向沙发上的两位青年,“私人定制通常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内……不过既然我今天正好在这里,听你们说说也未尝不可。”

他轻轻眯起了眼睛,这个下午算不上多美好,铅灰色的云层在寡淡的阳光下泛出一层稀薄的冷意,早先还下了一场小雨,水雾沉闷的味道让城市变得更加迷离。他的睡眠状况似乎在这一个月间以之前二十年都不曾有过的速度急剧恶化,以至于连向来沉稳的苏日娜也经常被他吓了一跳。

“您应该去医院看看,巴特弗莱。”她总这么对他坚持道,这却是安德里恩选择了逃避进会客室的理由之一。

“苏日娜小姐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棕发的那位青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没有对她说出我们的真实目的是我们的不对,之后若有机会,大概会诚挚地向她谢罪吧。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的确也是面见巴特弗莱先生您的一个方便的借口?”

“借口吗……”

安德里恩并没有什么意外神情的点了点头,抑或是他眼下厚重的青黑色也确实让他的表情难以捕捉。“那你们又能和我谈些别的什么呢?”他站起来,端起那把非常Lady★Viola风格的雏菊与蔷薇的骨瓷茶壶,在每个人的面前斟好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正如你们所见,我不过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的一个不起眼的设计师,我或许大概也并不认得你们——毕竟我记不得了。占我谈谈又能有什么意义呢?还是你们就是那种单纯喜欢女孩子们衣服的男性呢?”

“不!不!”

金发的那位歌维狄用力反驳起来,然而那份否定并不够有力,棕发青年眨眨眼,轻巧地接了过来:“并不是,我亲爱的巴特弗莱先生,毕竟就算是热情的法兰西人民没有不能接受的美丽,可是哪怕是我们,也还是有着不能做到的美丽啊。”

“我只是觉得。”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并不曾相识,但是在我们见面那一刻,很多事情巴特弗莱先生似乎就能理解了。”

“我确信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安德里恩怏怏地回应,他放下茶杯,开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表达着自己对这个莫名状况的无可奈何,“嘿,听我说,我……好吧,我想说大概是维奥莱特并不介意为男性提供一些特别的服务,但我只需要你们直接说出来。或者不?那也可以……让我多躲一会儿外面的苏日娜也没什么问题。”

歌维狄并没有回应什么,他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露出了手背上鲜红色的令咒。然而另一位御主——那位看起来糟糕透顶的巴特弗莱先生神色间没有流露出一丝波动。他毫无光彩的目光平静地从两个人身上掠过,向远处没有聚焦的延伸。

“我全知的神啊。”不同于歌维狄的审视,那位棕发青年甚至惊讶地笑了出来。

“您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爱的巴特弗莱先生。”

 

“为什么前面会这样嘈杂?”

苏日娜皱起眉头,她还在员工休息室整理着模特们走秀的衣着,直到那些越来越聒噪的叫喊声让她也不得不提起了好奇心。

“店面那边来了一位好麻烦的客人。”莎拉撇了撇嘴,她就在前面工作,“大概又是中东那边的极端教徒,拿着之前店里售出的私人订制的婚纱要求退款,满嘴都是穿这种裙子的女性都是……都是……天啊他怎么能这样!”

苏日娜也蹙起了眉:“然后呢?”她问道。

“缇娜只是跟他解释我们不接受私人定制的退货,就被他狠狠骂了一顿,他说让他跟女性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他还说他不会为这件衣服付款的,我真为他的那位可怜的未婚妻感到同情,他竟然还称呼她为……为……”

良好的教养让莎拉复述不出那位先生极具侮辱性的台词,然而苏日娜还是从女孩因为气愤而上下鼓动的胸膛读懂了那些未出口的话语。“别说了。”她同情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如果他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就报警。在此之前先去外面的秀场,跟那里的姑娘们说说,让她们从后门进来吧。别让她们撞到那位麻烦的先生,要保护好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儿。”

莎拉楞了一下:“可是已经有女孩们回来了……”她终于感到大事不好的尖叫出来。

 

她在半个黏稠的梦里,也出现在半个脆弱的现实里。

她看着她的丈夫,那个她无从知道是谁的人,他英俊而冷漠,肌肤是炙烤的硝石,可他推开她手臂是冰冷的刚玉。

“我不会娶你。”

她看着他的双唇开开合合,半个黏稠和半个脆弱合二为一。

“我不会娶你……女性没有任何的价值……你们连猪猡都不如……我不相信你没有和他……”

她的世界是在那一刻崩溃的,圣洁的莲花花瓣在污浊的天空下肆意泼洒,甜腥的气息从赤红之中腐朽地沁出,而陆地之上遍布出蓝紫色的裂痕。

那半个黏稠的梦不见了,而她在脆弱的现实中睁开金色的双眼。

“我向这诸天的所有神明起誓,愿以后生生世世皆受阿鼻地狱焚身之苦,也要让所有像尔等这般傲慢自大者尝尝同样的滋味。”

 

“你住口——”

 

【关于LadyViola的怪谈之二:

第三日的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叫:“我的笔呢?我昨日才买来的时尚杂志呢?怎么都不见了!”

第七日的时候,姑娘们开始抱怨仓库里积蓄的材料的缺乏,“那些精巧的纽扣们全都碎掉啦。”她们这样说道,连厨房的烧水壶都开始不工作了。

第十六日的时候,他们只要一转身,似乎身后的衣架和椅子就全都不见了。“我的新样衣也失踪了!”有人近乎抓狂地叫嚷起来,而他在隔天的的楼下咖啡馆里找到了它,被压在一张沙发和三把椅子的后面。

第二十三日的时候,一棵树从窗子外面长了进来。

第三十日的时候,房间被尖叫声淹没了,他们呆滞地看着房间中间的那台老式电脑突然凭空自燃成了一团火球,三秒钟之后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你们在慌什么?”

安德里恩不满地环视着房间内呆若木鸡的所有人,烦躁地用自己的指关节用力敲击着桌子:“不要傻了,这不过是电路过于老化造成的短路,进而起火罢了。没有人有事就好,明天记得找人来检查一下就好,好了,现在都给我回去继续工作!”】

 

“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安德里恩不甚感兴趣地收回视线,看着他面前的两个青年。歌维狄抿紧了唇,而另一位则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他们看着安德里恩站了起来,然后下一秒钟,就像是被突然切断了一般,毫无所觉地委顿下去。

“怎……”

Saber惊讶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免去了安德里恩的额角狠狠砸上地面的厄运。“发生了什么!”歌维狄下意识问出声来,然而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一墙之隔外那猛然间爆炸的魔力和近乎狂啸一般的巨响。

“是英灵——”

那位英灵终于出现了,而……Saber低下头,近似乎有些同情地看着毫无意识的安德里恩,他大概快被吸空了,无论是魔力还是精神力,这也正是他在这一个月中越发糟糕的原因。但现在并不是在感慨这个的时候,又一声爆炸响起,细小的灰尘从屋顶上落下,歌维狄向着店铺前厅奔去,Saber将安德里恩放到了地上,只晃了一下,便赶在他的御主之前,用自己的长剑抵住了Berserker的长戟。

“唔……”

Saber闷哼了一声,重击从交错的武器间回荡到他的身上。那位英灵是一位高大而矫健的男性,深色的肌肤甚至能在这暗色的云层间发出光来,长发被一束金环高高的束在脑后,而饱满的肌肉是聚集而起的沟壑与峰峦。他肆意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Saber吼叫出毫无意义的词句和野兽一般的嘶鸣。

“去死!去死!!!”

他的力量并不如Saber预料的那样弱小,让他只消抵抗也显得有些吃力。随意挥动的三叉戟只消触碰,就在服装店的建筑上造成如同爆炸一样的破坏,这栋建筑很快就显得摇摇欲坠。

歌维狄站在遥远的一角,事情如何急转直下变成现在这样仍旧让他摸不到头脑。他在灰尘中看到了一个瘦小的女孩从已经彻底损毁的建筑中逃了出去,别忘了疏散其他人,他在心里默默想到,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插手的了,他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然而只是旁观,很快让歌维狄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等一下!Saber!”

他在战斗的间隙中拉住了自己的从者,这让Saber无法出招,然而敌人却并没有继续攻击他。“正如我想的那样。”歌维狄叫出声道,“他的目标并不是我们!”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停下攻击,看着Berserker走向一个跟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已经受伤的普通人。

“不……不……不要杀我,救救我。”

那位男性哀嚎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来退个婚纱。”

Saber询问地看了一眼御主,而歌维狄只是冷淡的摇摇头。“我们没必要做些什么。”他说道。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Berserker再一次嘶吼出愤怒的狂啸,高高地举起自己的长戟,如对待一只丝毫没有价值的爬虫一样,将自己的长戟刺入他的胸口。

歌维狄闭上眼,漫无目的的鲜红泼洒进了这整个时候。

“Master。”Saber再次唤他,那位Berserker的眼中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他在那位人类男性的尸体上痛苦的哭喊起来,随后神形慢慢减淡,竟然已经解除实体化了。

“我们走吧。”歌维狄低声道,这场战斗没有丝毫的意义。而那位御主,他想,那位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巴特弗莱先生,也许也活不了太久了。他隐隐地听到了警笛的声音,大抵是有人报警了,“我们走吧。”他再一次对Saber说道,没必要卷入警方的事务里面。

Saber点了点头。

 

“快!快!!”

警察到达现场后嘶吼起来:“这里还有伤员!快叫救护车!”他们向废墟的一角奔去,一个高大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苍白的男人,狼狈的躺在那里。

“救他!”

苏日娜狠命拉住一个正要扶住她的警察,眼中蹦出旺盛的光辉。

“救他。”她说道,“他就要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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